夜色,如同一块巨大的黑布,将下岩石墩堡和周遭的荒原一同罩住。
堡门大开,两排巨大的灯笼从门口一直延伸到操场中央,将脚下那片被鲜血浸透的土地照得亮如白昼。
刚宰杀的肥羊在火堆上烤得滋滋作响,油脂滴入炭火,激起一串串火星,浓郁的肉香和酒香混杂在一起,驱散了些许血腥气。
然而,这番景象非但没有带来半点喜庆,反而让气氛愈发诡异。
堡内的军卒们,刚刚还沉浸在分钱的狂喜中,此刻却都收敛了笑容,手按着刀柄,沉默地站在操场两侧。他们的身体紧绷,像一群即将迎接主人的猎犬,既兴奋又紧张。
秦薇薇站在堡楼上,冷风吹得她衣袂飘飘。
她看着秦烈从容不迫地安排着一切,看着他用从张渝山那里“借”来的钱,摆下了这场不知是鸿门宴还是庆功宴的酒席。
她的心,从未像现在这样乱过。
马蹄声由远及近,清晰地叩击着每一个人的神经。
一队人马出现在了灯笼光芒的尽头。
人数不多,约莫二十骑,但装备精良,队列森严,与白登山那些兵油子截然不同。他们胯下的战马,都是神骏的北地良驹,行走间悄无声息,只余下蹄铁踏地的清脆声响。
队伍最前方,高举着一面玄黑色的旗帜,上面用金线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玄鸟。
总兵府的玄鸟旗!
为首的,不是什么魁梧的将军,而是一个穿着绯色锦袍,面白无须的中年人。他头戴一顶乌纱软帽,身形瘦削,坐在高头大马上,腰杆挺得笔直。
他一进堡门,那双细长的眼睛便不着痕迹地扫过全场。
他看到了墙垛上尚未清理干净的血迹,看到了军卒们身上那股尚未散去的杀气,看到了他们眼中那种混杂着敬畏与狂热的神采,最后,他的视线落在了那个站在火堆旁,身形挺拔的年轻把总身上。
吴猛和杨老六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,手心全是冷汗。
秦烈却仿佛没看到对方审视的派头,主动迎了上去,拱手一礼,不卑不亢。
“下岩石墩堡把总秦烈,恭迎钱公公大驾。”
那被称为钱公公的中年人,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轻哼,算是回应。他没有下马,居高临下地看着秦烈。
“咱家奉总兵大人之命,听闻你下岩石墩堡,阵斩鞑子百夫长巴汉,大破其三百铁骑。特来核实军功,宣读赏格。”
他的声音尖细,却透着一股阴冷的寒意。
“不敢有瞒。”秦烈侧过身,伸手指了指操场一角。
那里,忽铁和元温早已将巴汉等人的头颅,用石灰腌制好,整齐地码放在一个木盘上。
钱公公的眼皮跳了一下。
他扫了一眼那些狰狞的人头,又看了一眼站在人头旁边,如同两尊铁塔般的忽铁和元温。
“这两个,是鞑子?”
“回公公,他们如今,是我岩石卫的人。”秦烈答得坦然。
“好一个岩石卫。”钱公公嘴角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,“秦把总收服人心的手段,倒是比你杀人的刀,还要利索。”
他翻身下马,动作轻飘,落地无声。
身后的护卫立刻将一张铺着虎皮的椅子搬了过来,请他坐下。
“把军功报上来吧。”
白彪捧着那本沾血的账册,大步上前,刚要开口,却被秦烈拦住了。